1980年3月某日--圖書館自修室同桌的妳

1980年3月某日--圖書館自修室同桌的妳

作者：掉了隊的讀者(Slow-Reader)

 Series: 昨天系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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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油蔴地公衆圖書館三十年前的春天。開館前半小時，輪候使用自修室的年青人已經排成了長長的一行，緊緊靠著館門左邊的牆壁一直往榕樹頭天后廟的那邊延伸過去。三月的春風和緩，略帶濕氣，但沒有三十年後的今天那麽潮那麽熱令人難受。雖然門前汽車也是熙來攘往，但周遭的樓房只不過是五、六層高，怎麽說也不會讓人氣悶。

         妳也在隊伍之中，妳也是想在自修室溫習準備應考四月份的大學入學試。我也是。

        自修室的座位是隨人自由選擇，人少時可以找個角落的、靠牆的，人多時，就不能挑三選四，趕緊坐下來就是。妳每次都坐在不同的桌子旁，可妳總是有十來個男女同伴，好像從來不寂寞；中午時也是大夥兒外出用餐，其樂融融似的。從來沒有見過妳單獨跟其中任何一個小伙子湊在一起，只覺得大夥都隨著妳的意思進進出出。妳隨意左顧右盼，氣定神閒，儼如這群人的領袖一樣。

        我是怎樣認識妳的？湊巧罷了。整個中學時代都只在男校的我怎麽懂得向漂亮女孩子搭訕？妳當然不會注意到我這個人，能認識妳，不過是工作上的需要送給我的動力吧！我只來上午，下午二時後就會消失，我是到鄰近的球鞋公司兼職。那天老闆囑我打聽一下年青人喜歡穿那款球鞋，是三塊葉還是奔馳豹。這樣我就跟妳聊上了。好厲害！妳這方面的知識如此豐富，我就是全神聼著妳說嘛？還是只顧著看妳在説話的雙唇？

        考季在四月展開。可能妳應考的科目與我不同，也許妳再不需要在這狹小的自修室溫習，整個四月也沒有再碰見過妳，我想以後也不會有機會再看到妳的雙唇。

        九月的大學擠滿新生，午間的飯堂連半個座位也沒有，我只能站著吃，趕緊低著頭吃，下一課的時間馬上要到了。剛吃罷一擡頭，妳就站在我前面。“妳也來這所學院上學嗎？”“可能，如果他們肯讓我轉讀市場學的話。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三月時只跟妳交談過一次，此後的三年也沒有在學院見過妳，以後也沒有再見過妳。

        同樣是那年的三月。妳就從來只是一個人來低頭溫習，沒有朋友找妳，妳也不跟別人交談。從遠處看，只覺得桌旁好像有個木頭人，除了呼吸以外就一動不動，連妳那頭長髮也是輕柔地垂下來，像屏風一樣，把妳和外界徹底分開。

        我是怎樣認識妳的？我沒有甚麽方法，我只是每次都盡量選擇坐在妳桌子對面的空位。一天、兩天、三天，不記得有多少天，妳是否對我有點印象？

        考季在四月。這個考場很熱，還好午餐時分食堂人不多，就只有考生數個，大概其他考生都到附近有冷氣開放的商場找吃的。妳坐在靠窗的桌子旁，仍然是一個人。我走過去，坐在妳的對面。“考中文？”“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 我來這考場三天，三個中午我都坐在妳的桌子對面，最後一天，我在筆記本寫下了妳家的電話號碼。整個夏天我只向妳打過一通電話，交談了兩句，就只有那麽兩句！“考完了。有空嗎？”“沒有。要去聽海外升學介紹。”

        九月的大學擠滿新生，連排隊借電話打的人龍也伸進食堂去。電話的那一端可能是妳的媽媽的聲音：“是的，在加拿大。”

        也是那年三月。排隊要進自修室的人實在很多，開館前兩小時已經有人在排了。光站著等兩小時著實令人吃不消，我開始不走這條路了。圖書館參考室有的是空椅子，但館規不准帶外面的書進去溫習，免得淨是學生在佔位子。我沒有帶書，書已經給我拆開為十多小份，每次拿個文件夾藏著那薄薄的一冊子進館即可。利用這個方法的還有妳。

        我是怎麽認識妳的？就是因爲有那位發明此方法的朋友。我認識他，妳也認識他。妳我同姓，妳好象比我年長一點，眼神常時平靜，微笑從來都是淡淡的。我經常與妳聊天，也因爲這樣，我已忘記了我是來圖書館溫習的。

        四月的英語考試大堂，人很多，試題很深奧，時間很不夠。很難的考試終於要結束了，考官收集好考生的答卷，並宣布考生可以離開。妳突然站起來，慌張地走近主考前台，好像說自己的考卷有甚麽重要的地方弄掉了。太遠了，我聽不清楚。這時所有考生都在收拾離場，人頭轉轉。妳這時在那裏呀？

        九月的大學佈滿社團活動攤位，到處都是人聲鼎沸。我閉上眼睛，聆聽著妳在三月說的每一句話。

        三十年來每次的春夏，會有另一個妳，另一個笨男孩的我，也還有另一個故事。

（完）